话说郝氏身边那个媳妇子去了处小宅, 宅子里头住了个书生,正是本该在京城温书备考的顾念祖。别人家的探子东南西北四处打听, 忠顺王府的探子直接上官府查卷宗。宅子在一个寡妇名下。寡妇出嫁前乃甄家的大丫鬟, 服侍甄老太君。

另一头,郝五看了堂妹王芙蓉的住址后, 当即前往凌波水舫求见上峰老太监,说要去扬州探望二姐吴逊太太顺带商议后头的事儿。

这提议合情合理,老太监自然不会反对。乃问道:“顾之明可与你同去。”

郝五道:“我斟酌再三, 他还是不去的好。若想在江南办差, 我怕是要换个身份。”

老太监点头:“也好。”又说,“顾之明纵然不是孽党,终究是个人才。你不可与之翻脸。”

“卑职明白。”

郝五回到客栈略作收拾;并不知道有人敲了敲顾之明的房门, 从门底塞入一张纸条。郝五背着包袱下楼雇马车。才刚招招手, 有辆车已停到她跟前。车帘挂起, 顾之明头靠包袱好整以暇坐着。郝五无奈, 只得任由他跟去。

当日下午, 有个儒生来找顾之明。此人模样俊雅气度不俗, 伙计都多看了几眼。客栈并不知道顾之明已走,伙计领着客人上楼叩门。

半晌, 里头传来懒洋洋的男声:“门开着。”

伙计道:“顾爷,有客人。”

“哦,请进来。”

伙计推门而入, 见床上躺了个穿鸦青色薄缎衫的年轻人, 散着头发, 脸上盖了条帕子。他也没多事便走了。儒生关上门。

年轻人伸手抓下帕子,半分没有要起床之意。“谁,来作甚。啊——”打了个呵欠。

儒生几步上前,见此人长着极标致的一副容貌,微微点头。“顾先生好不惬意。”

年轻人闭着眼摆摆手:“困。尊驾何人,所来何事,说完快走。”

儒生含笑道:“晚生姓顾。”

“同宗你好,同宗再见。”依然没睁眼。

“听闻顾先生与苏州顾氏略有牵连?”

年轻人可算睁开眼,躺着斜睨了他两眼。“没有。”

“没有?”

“那个顾氏既在苏州,九成是会稽顾氏之后。本人郡望武陵郡,不与会稽相干。亦无意与人连宗。门在你身后,好走不送。”

儒生微笑点头:“武陵郡。不知与武陵蛮可有瓜葛。”

年轻人又闭了眼。“尊驾全无善意,本人懒得接待。出去烦劳带上门,多谢。”

儒生厉声道:“周公子这是已忘本了?”

“吵死了。”年轻人皱眉。须臾喊道,“来人啊——”大约是躺着且刚刚睡醒,中气不足、喊声不大。

儒生指着他道:“周巴儿之子压根不曾放出顾府,其儿孙世代依然为顾家之奴。”

年轻人猛然从床上坐起来,上下打量了儒生半日,似笑非笑道:“顾家之事为何尊驾如此清楚?莫非你是他们家的漏网之鱼?”不待儒生答话,又喊,“来人——”这回喊声比躺着大了些。

儒生神色大变,咬牙道:“好,好个贼奴才……”

话未说完,就听“啪”的一声,脸上已着了那年轻人一个耳刮子。年轻人笑若桃花。“不要乱说话,乱说话会挨打的。”

儒生愕然,半晌,捂着脸犹自不信。“周巴儿全家赤胆忠心,如何会生出你这样的狗奴……”

“啪!”又是一个耳刮子。年轻人依然笑得春风拂面。“哎呀,才刚告诉你不要乱说话,你怎么就是不听呢?”

儒生大怒,抡起胳膊欲打年轻人。谁知这位动作比他快,右腿一蹬,稳稳的踹在儒生胸口。儒生站立不稳,咯噔噔往后退几步,扑通摔倒于地。年轻人悠然道:“你这孙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。在我跟前能走三个回合,我管你叫大爷。”说着,随手拿起床头宝剑拔出,细细擦拭。

儒生脸色黑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一阵。许久才冷笑道:“好、极好。天理昭昭,报应不爽,且等着瞧。”爬起来掸掸衣上灰尘,大步离去。大热的天儿,背影颇为苍凉。

不多时,薛蟠和十三从隔壁跑入。薛蟠率先鼓掌,十三跟上。

“三当家霸气——”

“三当家威武——”

“三当家神通广大法力无边——”

“三当家千秋万载一统江湖——”

年轻人甩甩衣袖得意道:“这有什么。少见多怪。”

原来屋中躺着之人并非顾之明,而是小朱。十三本来想自己来演这出戏,奈何顾之明是知名帅哥,十三那张脸实在朴素了些,岁数也大。小朱正合适。大伙儿本以为会是郝五的上峰会趁机来试探顾之明,没想到来的是顾念祖。依着他的论调,小朱倒正好是他主子。

薛蟠啧啧两声望向门口:“本想着毕得闲手下会勾搭屠狗小姐,看来难了。这个顾念祖真人比画像好看得多,哪儿找更好看的去。”

十三道:“今得郝五相助,顾念祖未必控制得了她。”

小朱歪在椅子上道:“顾四如此莽撞的跑来,怕是急了。”

薛蟠幸灾乐祸道:“能不急么?樊家的人统统失踪,须臾功夫他就从暴富沦为赤贫,还不知毕得闲和夏婆婆有什么动作。”想了想,皱眉道,“麻烦了。人一着急就容易不择手段。”

小朱忽然坐正。“留神各府女眷。”

薛蟠思忖道:“贫僧觉得,顾芝隽和郝家还是有本质区别的。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使他不至于无底线到牺牲自己的美色。”

“但凡不勾引丑女,他就不算牺牲美色。”小朱道,“江南就没几个难看的女人。和尚,上回你说,你不明白为何太子会招顾侯做伴读、而没挑林大人他爹?”

“嗯嗯。”

“顾侯的亲姐姐嫁给了老梁王做继妃。”

“哈?老梁王是谁。”

“太上皇幼弟。比如今的端王强,战功赫赫。”

“怎么没听……额,贫僧什么都没说!”朝廷当然不会宣传这个。“后来?”

“成亲不足两年,老梁王壮年而亡,子嗣凋零。”

“……呵呵。”

“看林大人就知道他爹什么样了。这种事干得出来么?”

“干不出来。”薛蟠长叹,“所以顾家未必比郝家有底线,不过是披上了一层冠冕堂皇的外衣。”

“郝家坑的是别人的闺女。倒是顾家更绝情些。”

薛蟠怔了怔:“阿弥陀佛!亏的贫僧笃信第六感。”遂告诉他们张子非因感觉不好不肯让顾之明见妙玉的事儿。

十三道:“我瞧着顾七挺好。”

“他是狐仙顾家养大的。”薛蟠哼道,“所以阅历相对浅。倘若兄弟相见,顾四套他的话一套一个准。他都不如他那个假媳妇。”

小朱忽然笑道:“赌不赌他们可会弄假成真?”

“不赌。”十三道,“赌何时弄假成真。”

薛蟠举手:“顾之明是个明白人。我赌一年。”

十三道:“郝五清醒。人家要换身份、还要办差事。我压五年。”

二人一齐看着小朱。小朱伸出三根手指头道:“最多三个月。”

“不可能那么快。”薛蟠道,“从哥哥到丈夫,角色转换总得花点时间。”

小朱道:“郝五顶着旁人媳妇的名头出来转悠两圈儿,他立时能转换角色。”

薛蟠摇头:“朱大爷,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。王海棠小姐心事很重,不会那么容易被男人追到的。”

三个人兴致勃勃八卦起了顾郝二人何时能成亲,许久才回到正题上。薛宝钗也不小了,提醒各家姑娘色狼出没的差事就交给她去。

谁都没想到,回到薛家时,顾念祖已经坐在花园水亭里吃茶了。

门子说,那位顾先生虽身穿锦衣,却灰头土脸丧魂失魄坐在街口,就跟快要死了似的。法静师父慈悲,上前絮叨他,请进来说闲话。又说隔壁的蜀商王家送了些个新鲜莲藕过来。此乃有事的暗号,薛蟠小朱遂抛下法静先过去。

合着顾念祖头一个下手的金陵美人竟是占了地理优势的王芙蓉。前天他假扮路人在宅子门口中暑,门子将他抬到门厅。王芙蓉只在旁边瞧了两眼,吩咐请个大夫,就走了;之后再也没回去过。方才来道谢,王芙蓉压根没露面,只让两个婆子出来收了谢礼。顾四还留下一张笺子,写了首暧昧回文诗。薛蟠与小朱看了都赞“好笔法!”小朱乃命送去苏州给十六,以备将来需要仿冒他的字迹。

薛蟠思忖道:“大起大落,难免崩溃。本以为忠仆之后必忠心,天生就该是自己的人;谁知人家没把他放在眼里。本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帅哥;可芙蓉姑娘日常看惯了长得好的男人,他没有杀伤力。”

王芙蓉笑道:“皮相倒好,比王爷还比不得。”

“那哥们甭提多郁闷:连个独守空闺的外室都勾搭不上!尤其这种勾搭付出了极大的自尊心。行了。”薛蟠拍手站起来,“贫僧知道待会儿怎么膈应他了。”

小朱摆摆手:“好走不送。”他刚见过顾四,还是避避的好。

薛蟠遂大步流星回了他自己家。先喊人吩咐几句话,再直奔花园。水亭修在荷花池旁边,香风袭面好不惬意。法静正跟人家说佛法呢,偏顾念祖还在认真听!一僧一儒,仙风道骨,瞧着有几分岁月静好。薛蟠乃阿弥陀佛着上前合十行礼。

法静指顾念祖道:“师侄,这位顾先生比你们都有佛缘。”

“是是,能耐着性子听您老叨唠的都有佛缘。”薛蟠打横坐下。“顾先生辛苦了。”

顾念祖含笑道:“法静师父乃得道高僧,晚生醍醐灌顶。”

“拜托您莫再捧他,他本来就自我感觉良好。”

法静顺手揍了一下师侄的后脑勺。“贫僧是看顾先生精神不大好,疏导疏导他。”

顾念祖怅然。薛蟠心中倒数一二三,便听他说:“若非法静师父,晚生怕是要活不下去了。”

薛蟠笑道:“人类乃当今地球上适应能力最强的生物之一,怎么都能活下去的。看顾先生这模样,怕是遭遇到超出经验的挫败。男人在乎的无非三样。钱、功名、女人。你非穷人,科举还没考呢。被相好甩了?”

顾念祖苦笑:“并非相好,只是钦慕。”

薛蟠拍手道:“我知道了。顾先生长得好,情场上无往不利。浪子动心的往往是对你不动心的女人。老哥,万一人家阖族老少爷们、从父亲叔伯到兄弟侄儿个个都英俊洒脱、素日早已看习惯了呢?”

顾念祖脱口而出:“男女七岁不同席,就算是父亲也难得见,遑论旁人。”

薛蟠心念一动。这话绝对不是说王芙蓉的,他还必勾搭了别家小姐。乃摆手道:“那些虚规矩谁会守啊。”

顾念祖皱眉:“不损名节么?日后大户人家焉能娶?”

“不稀罕名节。”薛蟠道,“重规矩的人家也不敢把女儿嫁过去,不想让她服侍婆母。”

顾念祖愕然,半晌回不过神。

正说着,两个小厮笑嘻嘻跑了过来。“大爷,法静师父,铁锁的亲事说定了。”

“哎呦可喜可贺。”薛蟠忙说,“人家姑娘是良民,让外头赶紧把他的户籍办了。”

“先生们说这是小事,半天必完。就是铁锁还有点儿舍不得出去。”

说了半日,打发走小厮,薛蟠笑告诉道:“我们马房一个小子,前些日子在大街上拦住一匹惊马、救了个小姑娘。人家爱上了他了。”

顾念祖若有所思。“师父就这么放出去个奴才?”

“换去铺子里养马也是一样的。”薛蟠道,“贫僧不喜欢使奴才,宁可使伙计。”

“何故?”

“奴才只在我们一家做事,伙计可以做许多家铺子。人流动起来才有见识,有见识才有本事。”

顾念祖立时道:“倘若伙计心怀不轨呢?奴才你还能打杀他。”

“无碍。”薛蟠道,“我家任何一个伙计和掌柜,都只能决定他们跟前的那一点子东西。”

“不明师父就没有心腹?”

“有啊!贫僧的心腹没人能撬走。”薛蟠伸出手指头摆了摆,“忠心这种扯淡哄人的东西,从来都不靠谱。唯有利益行天下。贫僧的对手永远给不了更好的利益。”

顾念祖皱眉:“那规矩呢。”

“规矩就更扯淡哄人了。”薛蟠道,“顾先生以为,李世民是不是千古明君?”

顾念祖看了他两眼。“是。”

“他可是靠杀兄囚父得来的皇位。一个爹妈所生,李建成难道会比他差?死了还不就死了。”

顾念祖面如金纸不吭声。

闷坐会子,薛蟠尴尬的咳嗽两声:“那个……顾先生做什么生意?”

顾念祖怅然道:“伙计都跑了,怕做不成。”

“你给的工钱比行价如何?”

顾念祖愣了。

薛蟠假笑两声:“我就说嘛,哪有跑光了的。你可是从什么穷乡僻壤哄了群伙计出来,说带人家见世面,给的工钱比同行低?”

顾念祖想了想:“倒不至于。算起来我们是合伙。”

“人家进城一打听,吃亏了,自然就往别家跑。”薛蟠假意叹道,“读书人总当乡巴佬是傻子,其实你们才是傻子。谁不要吃饭穿衣、养家糊口?‘帮个忙’这种虚话,在孔方兄跟前屁都不是。我劝顾先生还是实在些做人,莫想着占人家便宜。也莫想着合伙做生意,你得大头、人家得小头。谁上辈子都不欠谁的,人家凭什么呀。”

“那他们为何不跟我商议?”

薛蟠反问道:“你跟他们商议了么?”

顾念祖又愣了。“我是东家。”

“方才还说合伙,眨眼变成你是东家。”

顾念祖辨道:“总得有个首领。”

“哦,既然人家跑了,就是并不想跟着你这个首领。”

顾念祖噎得许久无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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